烧尽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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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初一

这世上有没有存在一种可能,一个人是为了拯救另一个人而存在的宿命。

 

阴差阳错,注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对抗。

 

陈初一只想着努力地活下去。

 

没别的,只是很多濒临绝望的人都只想着一了百了,但是陈初一不是。她想好好地活着,直到她觉得活够了的时候。

 

没人知道她从哪里来,父母在哪里,从小在福利院长大。她很少说话,但是对人很有礼貌和友善,福利院的人都很喜欢这个少言寡语的小女孩。

 

陈初一,这个名字是福利院的院长取的。收留时陈初一身边没有任何东西物品,一无所有,就如同被上帝遗落的羽毛,轻轻悄悄,亲生父母什么都没有留下,那样决绝和冷酷。姓是随院长,那天是初一,便唤了这个名字。懂事后陈初一无比喜欢自己的名字,因为这是她拥有的第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


陈初一常常会坐在福利院的花园发呆,给花浇水、松土,可以说是一个很称职的小园丁。福利院并不是很富有,能种的也只是一些贫贱易活的植物。有一大片牵牛花是陈初一最喜欢的,她说:“牵牛花的名字很温暖,可以被人牵挂。”

 

那年她六岁。拒绝几户好心收养的家庭,她坚持留在福利院,让其他想被收养的小孩获得家庭的温暖。

 

她不知道她的亲生父母是谁,因为何种原因将她遗弃,她也从来不问,懂事得让人心疼。从渴望家庭温暖到心如死灰,她用了整整十年。

 

福利院有不少社会热心人士会通过捐款或赞助帮助这些可怜的孩子上学,让他们尽可能在一个健康的环境下成长,所以很庆幸陈初一能够像普通人一样接受到教育,并且获得一定技能在社会上生存。

 

其实陈初一长得很好看,尽管她素面朝天,清汤寡水,一脸淡漠疏离,也掩盖不了她的灵气。学校里有不少喜欢她的男孩子,其中就包括家境优越的富家子袁野。

 

据说袁野的家境好的不像话,学校领导看到都要巴结,平时对他的所作所为,违纪捣乱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所以在学校袁野简直就是横行的小螃蟹。

 

初遇袁野是因为在校外看到正回家的陈初一被几个小流氓混混拦着道不让走,言语调戏,还想动手动脚。

 

陈初一紧紧咬着嘴唇,抱着书的指尖用力地泛白,虽然害怕,但强装镇定试图吓退这些人,“你们最好离我远一点,不然我就对你们不客气!”声音微微颤抖,单薄的肩膀却被逼至角落。

 

迎来更加放肆地玩弄嘲笑,小混混更有兴趣,更有上前把陈初一手里的书丢到一旁,拽开校服准备欺负的时候,突然被拉开了,袁野一个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干嘛呢你们,谁让你们在我的地盘上撒野的?!”袁野带有一点怒气地问道。

 

小混混们没想到半路突然杀出个程咬金,但是仗着人多势众,挑衅地推了一把袁野,“是你爷爷我在这里撒野呢,小子胆也肥啊,学英雄救美吗?!不掂量掂量自己几分几两啊?“

 

袁野“哼”了一声,“就你们还不配!”


于是三两下就开始和他们干起架来了。话说袁野平时在学校的“威名”也不是盖的,成绩虽然不咋地,但是打架可是厉害着呢,天生的四肢发达,好胜心重。

 

虽然一对多,丝毫不影响发挥。不一会袁野拍拍身上的灰,对着被打趴在地的这群家伙说:“以后别让我看见你们出现在附近,不然我见你们一次打一次!毛都没有长齐还敢欺负人,找死!”说完走到角落拉起陈初一的手,把掉在地上的书捡起来,带着一脸不屑扬长而去。

 

陈初一惊魂未定,被袁野拉着走,看着袁野牵着自己的手,暖暖的,这是第一次被异性触摸的奇妙感受,让她有点慌了神,脸也红了,带着被惊吓的汗水浸湿了额前的碎发,轻轻地笑了笑。

 

就这样旁若无人地走了好一段路,袁野紧紧地牵着陈初一,手心有些冒汗。这是他第一次牵她的手,软软的,凉凉的。春日的黄昏似乎格外流连人间,照得人心头发烫。

 

袁野走得步子比较急,突然停下来转头瓮声瓮气地对陈初一说:“你叫什么?”

 

突然停下来的步伐差点撞上,听到这略微有些尴尬地打破沉默,“陈初一。”清甜的女声。

 

“咳咳,”袁野接下来也不知道说什么,原来是那个成绩年年第一的陈初一。毕竟是毛头小子,“以后注意点,不是每次都那么好运能碰上我的。”有点小狮子的傲娇,随即发现自己还紧紧牵着人家的手赶忙松开,摸摸头,把书递给陈初一,微微有点喘,也许刚打完架又走得快的缘故吧,一时间脑子有些空白。

 

接过书,陈初一看着眼前这个见义勇为的男生,不知道他是谁,看着他和自己穿着一样的校服,“非常谢谢你,我们一个学校,你叫什么名字?”

 

袁野笑了笑。“我叫袁野,你居然不认识我啊,我好伤心啊。”附带着一股委屈的样子。“哎我好事做到底吧送你回家,快点。”于是又拉起陈初一朝前走。

 

他似乎很了解自己一样,没有问自己住哪里就自作主张地带着她走,好像一切都胸有成竹一样,所有都安排好了。就好像前面是迎接自己的家,门前还亮着灯。陈初一心想这是不是就是回家的喜悦,毕竟她从来没有体会过真正回家的心情,也没有真正的家人在等她。 

 

刚刚遇到危险,但其实陈初一也不是觉得真正害怕,大不了同归于尽,没有太多的牵挂一身轻,也许同归于尽也不为是个好办法,但就刚刚,这个比自己高一个头的男孩问也不问,头也不回地带着自己说回家,触动了那久违的泪腺,忽然觉得鼻子酸,悄悄啜泣起来。

 

没有家的人总会渴望家庭的温暖,就像飘在海上船会想要靠岸的港湾。陈初一不是没有期待过,但比起期待,她更害怕承认会被抛弃,就如同她的亲生父母一样。这像一把看不见的匕首,狠狠地刺在她心脏上,从懂事记事起,夜夜都疼,但她从来不表露出来。与其最后失望,不如开始就不要去期待,省去伤心。安静地花开花落,如同她喜欢的牵牛花一样,丢在角落里也没有关系。

 

袁野感受到手心传来的一阵细微的颤抖,回过头看到陈初一泪流满面无声地哭泣。他觉得陈初一连哭起来都是倔强的,美好的。

 

他其实注意到陈初一很长时间了,从他转来这所学校的第一天,他就看到陈初一在操场的台阶上静静坐着,身边放着作业本和书,她在望着远方的天空,周围的世界就像停止了时间流动一样,她与世隔绝的模样。

 

就在初见的那一刻,袁野被陈初一深深吸引,她像个神秘星体,不经意间碰撞了袁野这颗混沌的宇宙,霎时间就就粉身碎骨。没有人告诉过他,一见钟情的威力如此巨大可怕。

 

打那以后,袁野总是有意无意地在陈初一身边出现,在学校横行霸道举止狂妄,其实只为了吸引陈初一的注意。但陈初一像个绝缘体,任凭袁野使出浑身解数作妖,她好像毫不知情,活在另一个世界。

 

但感谢这次的意外搭救,壮起胆子牵了她的手,陈初一的世界,他终于可以靠近一些些了。为此转到陈初一的班里,每天借口护送陈初一,路上不敢说话,早上带着一瓶好喝的牛奶给陈初一,放学给陈初一一把好吃的糖果,上课总看着陈初一发呆。

 

袁野追女孩子的心思保守地像古人,他喜欢地小心翼翼,和他从小娇生惯养不一样,他知道很多东西不是金钱能够买来的,比如真心。优渥的家境并不是什么都十全十美的,父母是因为利益而结合的,他的出生就像待价而沽的商品一样,冷冰冰的。他珍惜的东西在父母的眼里不值一提。所以他假装嚣张假装跋扈,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好欺负,那样就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东西。

 

就这样时间流逝,袁野默默地陪着陈初一,过了春夏秋冬,直到十七岁。因为袁野要出国念书,家里想让他出国镀金,回来好接手生意。

 

尽管袁野有多不情愿也没有办法。陈初一也知道,她和袁野,一个天一个地,距离鸿沟摆在那里,她不是不清楚。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进一步,她疏离,没有拒绝袁野的糖,她回家每次吃一颗,剩下分给福利院的小孩子们。提醒自己不要太贪心,有一点点甜头也是生活的盼头,在她苦涩的年少岁月里唯一的一点甜。

 

最后袁野跑来找陈初一,来到过去每天都送到门口的福利院,急切地不像话。他没办法带走陈初一,但是他不想从此失去她。他来找她,请求陈初一不要忘记他,一定要等他回来,告诉陈初一自己有多喜欢她,不想失去她。语气真切感人。

 

陈初一看着袁野满头大汗,一股脑地真情告白,忽然发现原来他就像春风化雨,早就淋湿了陈初一。可是她如何能够回应这份无望的初恋呢?陈初一有什么资格可以爱这么好的一个人呢?那什么去爱呢?

 

她在那一刻曾经奢望过,祈求着上苍能够给她一次勇气去等待一个人的归期,就像小时候曾等待父母某天出现一样。她明白那种心情,一旦开始期待了,就得承受失望。她害怕,胸口发紧,泪水夺眶而出。

 

为什么她在乎的永远都会失去。

 

陈初一没有回答袁野,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如同那第一次在袁野面前哭泣。这次袁野并没有像那次那样手足无措。他把面前的陈初一紧紧抱在怀里,一如他在脑海里预演上万次的情形。这是他世界里最美好的人,最最珍贵的人,他要紧紧抱着。

 

最后袁野还是走了,留给陈初一的是一个糖果的大盒子和一条定制的白金项链。

 

满满的一盒糖果和一张CD,是袁野自弹自唱的一首歌,《心动》。那条白金项链的吊坠像个迷你的万花筒,拿起来看到里面用不同国家文字刻着都是“我等你”。像一个微型的星河浩瀚,闪烁着年少的欢喜,热烈却含蓄。

 

少年人的心气总是如此洁白无瑕。纯真地让人泪如雨下。

 

不否认在那一刻,陈初一是幸福的。至少在荒凉凄苦的十六年间,袁野就像一米阳光,一把糖果,一片星空,照亮装饰了陈初一唯一的世界。拥有这般美好少年的爱慕倾心,无疑是最让人难忘和致命的。

 

袁野唱得那么深情,“如果不能够永远走在一起,也至少给我们怀念的勇气,拥抱的权力,好让你明白,我心动的痕迹。


这棵不真实的救命稻草,陈初一也想拼命好好记住珍惜。那不曾说出口的话语,就扎根在心脏吧。

 

我会等你回来。就算是注定一场空的赌注,我也愿意押上我所有仅存的希望,等你回来,回应你的心意。


就这样,袁野在地球的另一端,成为了孤单的北半球。在地球仪上丈量彼此间隔的距离,比实际还要遥远得多。

 

陈初一考上大学,选择在本地,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等待的人会回来,所以她留在这里。经常路过以前常走的路,想起那个护送的少年,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大三的时候陈初一开始外出实习,各种工作,各种人,都不一样,为了生活,每个人拼尽全力。把赚来的钱大部分留给了福利院,多年来对自己遮风挡雨的庇护让自己可以顺利长大,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忘的。一小部分攒起来,哪天就能说走就走,到地球的另一端,看看那边的天气是否也像这个城市温暖,她等的那个人是否还在那里等着她。

 

这个埋藏心中的小秘密,谁也不知道。她把那条项链放在箱子的最底层,不曾戴上。她希望袁野回来亲手给她戴上,就像某种确定的仪式感。

 

大学四年,陈初一孑然一身,拒接了大学的爱恋,她的心窄得只装得一个人。每天过得异常忙碌用来抵抗那蚀骨的思念。执拗又顽固。

 

四年里, 袁野的消息没有间断过,大洋彼端的另一颗心脏任旧为陈初一跳动。见过那些风光旖旎,狂野奔放的异域风情,远不及初见时的那一眼万年。

 

他在等她,等她的回应,等她敞开心扉,打开心房的门,对他说:欢迎光临我的世界。却不知陈初一在这四年里对他日益增长的思念和爱意。两个人都小心翼翼,胆怯而懦弱。或许再见的那一天一切都会得偿所愿的吧。

 

毕业前夕,陈初一满心欢喜,今天收到袁野的消息说学成回国了,晚上七点到。终于四年后要再见面了。这也许是四年来最值得开心的时刻了吧。

 

陈初一心猿意马地看着时间,一分一秒都是那么坐立难安。心头有隐隐的不安,但也被即将见面的喜悦淹没。

 

突然手机弹出一条最新的消息:某国际航空公司一架客机因引擎掉落并严重破坏机翼,飞机旋转90度并爆炸成大火球,机上209名乘客全部遇难,无一生还,目前新闻持续跟踪。

 

这条新闻的字眼狠狠刺痛了陈初一,紧握手机的手不听使唤地颤抖,呼吸急促,不会的!不会是袁野的那个航班!强忍夺眶的泪水,点开新闻内容查找航班号,起飞目的地。心中不断祈祷,不是他不是他不可能是他!

 

结果看到航班号的那一刻,世界都坍塌了!马上要回国见她的袁野,乘坐的航班正是这个。

 

陈初一大口喘着粗气,眼泪不收控制地往下掉。她踉踉跄跄地跑到操场上看着墨蓝的天空,她的袁野再也不会回来了。

 

很快新闻就铺天盖地报道了出来,一时间成为了当日新闻的要点。但没有人知道,失事的飞机上有一个满怀欣喜要拥抱他珍爱的姑娘的男孩,永远葬在了地球对的另一端,什么也没有来得及说。

 

陈初一放声大哭,哭到声音沙哑,心痛地接近窒息。就像她当初知道被父母抛弃的那一天, 那种绝望的心情,一时间天昏地暗,再也没有快乐可言。

 

她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他呢。为什么不能袁野回来呢。为什么失事的飞机就是袁野的航班呢。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袁野回国遭遇空难,从此天人相隔。初一痛到无法呼吸却哭不出眼泪。


从此陈初一每天晚上坚持夜跑,跑到喘不过气的那种,接近窒息的时候才停下,大口大口喘气,这种心脏接近窒息的疼痛却让她觉得释放,一遍一遍又一遍地温习这种痛楚,袁野的离世把她的身体砸了个大洞,好像把她的所有感知都带走了。


终于有一天初一发现自己尝不出任何味道,她失去了味觉,所有甜酸苦辣都寡淡如水,再也没有起伏。


心如死灰,所有生命都失去活力,陈初一眼里的光消失了,心里的火把灭了。

 

那颗最甜的糖果消失了,再也不会甜了。

 

袁野的父母得知飞机失事的消息没有表露过多的悲痛,冷静的处理了袁野的后事,在这座城市继续生活着,如同袁野只是去了别的地方一样,一切照旧。他们失去了一个儿子,但还有其他的子女,依然有寄托。

 

可是陈初一只有一个袁野,他不在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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